观点提要

     日常生活作为个体生存和再生产的领域,是每个社会成员都无法摆脱且需要切身投入其中体验的领域,具有多方面的价值。当前,中国式现代化进程正在不断向前推进,生产方式、社会制度、科学技术的变革使人们的生活世界呈现出全新景观

与其他代际人群相比,当代青年的日常生活呈现出明显的代际特征。在消费上,他们更加理性和审慎;在社交上,他们注重寻求有边界感的社交关系;在休闲上,他们越来越重视体验的质量和内心感受等。日常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当代青年的重要窗口。

     通过对“理所当然”与“不证自明”的日常生活展开研究,发现青年的“常”与“变”,关注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实存在,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和思考青年日常生活在当下社会的意义,并探寻意义构筑的可能性。

人类作为生命体的存在,其生存需要属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条件。作为人类生存实践的基础性层次,日常生活构成了人类一切生存活动的根本基础与前提条件。当今社会,日常生活发生了诸多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对青年人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以及日常行为模式等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内涵十分丰富。通过对青年日常生活的价值意蕴、现实形态和特征表现的总体性解析,考察处于现实生活中的青年群体,审视日常生活中的体验和突出现象,发现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新特征,尝试理解青年群体的价值观和目标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对于了解青年人的生活态度、社会关系、价值旨趣、性情爱好、审美情趣、文化品位,探寻促进当代青年日常生活发展的途径和方式,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一、问题的提出


      回归日常生活世界是现代哲学的重要转向之一。20世纪,许多哲学家都不约而同地从不同的视角将目光投至日常生活世界,提出了关于日常生活的构想和批判理论。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EdmundHusserl)提出“生活世界”这一概念,他将“生活世界”描述为一个“可直观东西的领域”“原初自明性的领域”,即无前提性的、前科学的、奠基性的世界。“科学的‘危机’表现为科学丧失其对生活的意义”[1],胡塞尔提出“生活世界”的目的是为回应当时欧洲科学危机,试图通过返回生活世界来找回科学的意义基础,以此解决科学、文化和人性危机。存在主义创始人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也对生活世界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他所理解的生活世界主要由人的存在以及人对于存在的体验构成。因此,海德格尔将人的存在称之为“此在”,通过对人的在世,尤其是通过对人的日常共在的剖析,揭示了现代日常共在的世界或日常生活世界的深刻而全面的异化。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法国哲学家亨利·列菲伏尔(HenriLefebvre)将“日常生活”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呈现在人们面前。他把哲学的关注点从劳动异化转向微观的日常生活异化,将批判对象从劳动生产转向日常生活,明确提出日常生活批判这一主题,并揭示了现代社会中日常生活的异化现象及其潜在的解放可能性。他将日常生活置于整体的社会里,思考日常生活的概念,“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动交汇的地方,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动在那里衔接起来,日常生活是所有活动的共同基础。”[2]“日常生活包括三个元素,三个方面(工作、家庭和‘私人’生活、闲暇活动)。”[2]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阿格妮斯·赫勒(AgnesHeller)在《日常生活》一书中,揭示了当代世界日常生活的结构,她认为日常生活是社会存在的基础,并且是个体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的重要领域,将日常生活界定为“那些同时使社会再生产成为可能的个体再生产要素的集合”[3]。总而言之,由于日常生活的复杂性和异质性,任何概括都不可能穷尽日常生活的所有侧面和细节。结合不同思想家赋予日常生活的不同概括,日常生活是客观的、现实的生活领域,是个体生存和再生产的领域,是自发的、自在的领域,具有重复性、直接性等特征。从分类学的角度来看,日常生活的类型主要包括日常消费活动、日常交往活动、日常闲暇活动、日常工作活动,以及日常思维活动等。

      近年来,“CityWalk”“Gapday”“公园20分钟效应”“青年养老院”“数字游牧民族”“搭子社交”“反向消费”“夜校”“剧本杀”“电子榨菜”“寺庙热”“精致露营”等时代特征鲜明的青年群体生活样态相互交织。当代青年日常生活中的新趋势和新现象非常丰富,涵盖了消费方式、社会交往、闲暇活动等多个方面。与其他代际人群相比,当代青年在物质丰裕、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中成长,他们既享受了改革开放所带来的丰硕物质成果,又经历了我国经济发展增速放缓所带来的变化。同时,他们所具有的国际视野使其在观念上更具独立、自由、平等的个性化特征。因此,当代青年群体的日常生活有着鲜明的青年情结和特色。

      日常生活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人的特殊生命活动。然而,一定程度上,日常生活却为人熟视无睹,即使它正在发生变化。正如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所言,熟知的东西并不就是真知,“哲学的任务在于将人们假定为熟知的东西加以真正认识”[4]。作为人所熟悉却也因此最为人所忽略的社会存在,日常生活是与每个人的生存息息相关的领域,是每个人无时不以某种方式从事的活动。人们却很少去追问究竟什么是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的本质、特征或意义是什么。因此,我们仍然有必要将目光投向于人的日常生活,并对它进行如黑格尔所说的“真正认识”。通过对青年日常生活的价值意蕴、现实形态和特征表现的总体性解析,考察处于现实生活中的青年群体,重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体验和突出现象,发现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新特征,尝试理解青年群体的价值观和目标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对于了解青年人的生活态度、社会关系、价值旨趣、性情爱好、审美情趣、文化品位,探寻促进当代青年日常生活发展的途径和方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二、青年日常生活的价值意蕴


      “不离日用行常内,直到先天未画前”,是王阳明在《别诸生》一诗中的诗句,蕴含了深刻的哲理。王阳明认为所谓“良知”,不是抽象的观念存在,而是即刻当下的现实,它就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人们的一举一动,饥食渴饮,无不有良知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中,青年获得满足其生存所需的基本条件,逐步形成自己的思想意识和自我意识,发展自己的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从而建构起他们所特有的生活世界。

     (一)生存根基:日常生活是青年生存的基础和前提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5]马克思、恩格斯虽然没有专门就日常生活展开研究,但是他们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所进行的社会历史研究的出发点以及社会革命的最终归宿,都指向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他们认为,人们能够生活,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

      人类作为生命体的存在,其生存需要属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条件。作为人类生存实践的基础性层次,日常生活构成了人类一切生存活动的根本基础与前提条件。它不仅为人类提供了生存所需的物质环境与精神环境,还是人类实践活动的起点与归宿。

      日常生活是青年生存的基础和前提。对于青年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主要是以获取物质生活资料为内容所进行的日常消费活动,以血缘、业缘、趣缘等方面的多种关系为对象所进行的日常交往活动,以网络、游戏、艺术、文化活动等为载体所进行的日常闲暇活动,以学业或职业为主要内容所进行的日常工作活动。这些活动相互关联,共同构成青年日常生活的基本样态。其中,在日常消费活动中,获得满足自身生存所需的物质资料,这是其生存得以维系的前提;在日常交往活动中,获得满足个体社会本质性需要,促进人的本质的发展;在日常闲暇活动中,获得休憩时间,促进精神成长;在日常工作活动中,通过发挥才能与潜力,促进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的实现。总之,只有在日常生活中,青年才能维系自身的生存和再生产。

     (二)人格塑造:青年在日常生活的建构中塑造自己

      生活哲学认为,人是自己生活构建的结果。人和自己的生活是同一的,人怎样建构自己的生活,也就成为怎样的人。“日复一日,人眼学会了如何看,人耳学会了怎样听,人体学会了如何保持节奏。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注意到,感觉、观念、生活方式和愉悦都是在日常生活里确定下来的”[6],人与自己的日常生活是相互规定的。

      青年在日常生活的建构中塑造自己。“青年作为人是一种三重存在,既是自然的存在,又是社会的存在,还是精神的存在。”[7]青年的属性是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的统一。从这个意义上讲,青年发展既包括人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发展、物质生活的提高等自然属性的发展;也包括社会能力的提升、社会活动的拓展、社交范围的扩大等社会属性的发展;还包括自我意识的完善、思想道德的提高、审美情趣的提升等精神属性的发展。日常生活“不仅包括吃喝住穿等满足人的最基本日常生存需要的日常活动,而且包括以常识、风俗、习惯等体现的日常观念活动和日常行为活动”[8]。作为真正的“属人的”生活,青年的发展正是在日常生活中得以确认并实现的。其中,自然属性在日常生活中得以满足,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则在日常生活中生成和发展。

      任何个体的发展都离不开日常生活。在现实中,青年个体学习语言、知识和技能,形成人的认知、情感和思维等,都必须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只有在日常生活的动态建构中,青年才能通过不断的实践与互动,逐步形成自我认知、价值观念与社会角色,完成其社会化的进程,并在此过程中生成独特的人格特质。因此,日常生活不仅是青年人格塑造的场域,更是其人格得以展现与演化的舞台。

     (三)参照中心:日常生活是理解青年的一把精确的尺子

      列斐伏尔提到,“如果我们真的打算认识和判断这些模模糊糊的形象,我们必须从日常生活开始,日常生活是一把精确的尺子和一个参照中心。”[6]通过观察青年的日常生活,我们可以为青年精准把脉,深入理解其生活态度和方式,总结其发展特点,进而更好地引导和支持他们日常生活的完善。

日常生活是理解青年的一把精确的尺子。日常生活作为一个具有意义与关联性结构的文化世界,人们的消费、交往、闲暇和工作等活动都在此进行并投射出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青年的日常生活反映了他们的生活态度和精神世界。比如,青年的消费选择揭示了其生活理念,社会交往透露出他们的情感需求,休闲方式展现出他们的审美情趣,工作则体现了他们对未来的期许等。从这个意义上讲,只有理解并进入了青年的日常生活才能从根本上把握其精神状况、思想需求、价值取向等。

      缺乏对青年日常生活的了解,就不可能真正知道青年的需要是什么。因此,要理解当代青年,日常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通过从日常生活的视角观察青年,研究并总结青年发展的规律和特点,这样的陈述不是泛泛之谈,而是有了鲜活的经验基础。也就是说,脱离青年的日常生活去研究青年是没有生命力的。只有扎根青年的日常生活,并加以分析研究,我们才能及时把握青年在成长和发展过程中的变化与特点,甚至洞察到更广泛的社会趋势和历史文化变迁。

     (四)意义寓所:日常生活是为青年提供生命意义的寓所

      “人是寻求意义的存在,人无法忍受无意义的生活。人的存在是创造意义的生活活动,人的世界是有意义的生活世界。”[9]青年个体的生活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其生命需求,更重要的是发现生命的意义、实现生命的意义。

      列斐伏尔认为,日常生活本身可以成为一种艺术形式。“作为一个整体的生活,日常生活,应该成为一种艺术作品,一种能让他自己快乐起来的艺术作品。”[2]日常生活不是日常琐事的集合,而是通过意义的建构,能够成为具有一定的宽度和高度的经验世界。在这一过程中,日常生活的主体和意义是相互建构的。“日常生活主体作为日常生活的参与者,在推动日常生活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8]日常生活中的主体被抛入日常生活之中,但他们并不是被动的,他们具有主动性和能动性,能够积极地塑造和改变自己的生活,在日常生活的实践活动和参与体验中建构自身的意义世界。

      日常生活是为青年提供生命意义的寓所。日常生活是一个意义世界,它为青年提供了一个以自我对象的实践活动和生命活动的“实在”,即日常生活是青年个体进行自我实现和生命活动的重要场所。在这个“实在”中,青年可以通过学习、工作、社交、休闲等活动,来探索自我、发展个性、建立人际关系,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为自己的生命确立一种具有意义的价值向度。


三、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现实特性


      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受到所处的时代背景的影响。其中,社会政策、经济条件、文化规范等因素不仅塑造着个人的生活经历,也影响着不同代际的思想意识和行为方式。青年作为人的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人群中的一个群体,他们的日常生活具有不同于其他年龄段人群的特征。当前,中国式现代化进程正在不断向前推进,生产方式、社会制度、科学技术的变革使人们的生活世界呈现出全新景观。尤其是现代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应用,对日常生活的范围、形式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此,当代青年的日常生活在各个具体领域具有明显的代际特征。

     (一)反向消费:日常消费的理性化转向

      在日常生活的基本层面之中,日常生活资料的获取与消费是最为基础的层面,因为它直接满足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为人类的生产与再生产提供了前提和动力。其他日常活动,都要在人的吃喝住穿等生活资料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才能进行。

      近年来,消费主义渗透到青年的日常生活中,以至于形成了青年“炫耀式消费”“超前消费”“过度消费”“娱乐化消费”等非理性消费观的刻板印象。虽然部分青年的非理性消费是一种事实,但人们只有将个人的生活与社会的历史放在一起认识,才能真正地理解它们。随着社会发展和当前主流价值观倡导“节俭养德”,相当一部分青年逐渐把自己的消费观念置于反消费主义的文化逻辑中进行反思与重塑,他们的消费活动呈现出以“反向消费”为主要特征的理性化趋势。所谓“反向消费”,是指消费者在购买行为中由传统消费主义向理性消费模式的转变。作为当代消费文化中出现的一种新趋势,“反向消费”体现了消费者尤其是年轻一代在消费观念和行为上的重大转变,反映了青年的生存理性。2024年6月,新京报贝壳财经发起《2024年轻人消费趋势调查》,来自全国各省份1016位35岁以下受访者参与。调查结果显示,41.04%受访年轻人在购物时,经常有比价行为。年轻消费者变得更加审慎精明,注重商品的性价比和实际价值[10]。

      消费行为本身不仅仅是对商品的购买和使用,更是一种文化、价值和生活方式的选择。消费者能够通过消费活动表达个性,表达对外部世界的见解。总体来看,青年群体的日常消费正在走向理性,他们注重“货比三家”,在“悦己”的条件下寻求“质价比”,通过情绪消费实现自我疗愈,享受循环经济带来的乐趣等。这是市场经济的时代选择,是对消费主义的反思,也是勤俭节约传统的理性回归等共同作用的结果。然而,我们也要看到,“异化一直都在剥夺一切生活”[3]。当前,消费异化仍影响一部分青年,仍需注意消费主义形式的变化,警惕资本塑造的消费景观。

     (二)轻量化社交:交往活动中弱联系加强

      日常交往活动在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体现了日常生活领域中的主体间关系。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人们的生活世界是一个人际关系的领域,是一个交互主体性的世界。现实的青年个体作为社会存在物,在日常交往中常常按照自己的目的、意志、情感等个性特征选择交往对象,产生一定的亲疏远近的社会关系。

      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升级,人们的日常交往活动已经被数字化全面包围。互联网和媒介的变革,深刻改变了社会交往的时空结构,培养了人们新的交往惯习,促进了现代社会关系的发展。在此背景下,青年拥有了更多的社交机会,他们的交往范围不断扩大,交往的内容也更加丰富,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人际间强联系与弱联系的建构也变得更为复杂。当代青年在日常交往活动中拥有自己特有的存在方式和运动形态,他们倾向于构建趣味相投且有清晰边界感的社交关系,偏好开放且务实的轻量化社交方式。比如,“搭子社交”作为轻量化社交的一种表现形式,展现了青年群体在社交方式上的新趋势和偏好,反映了他们对精准陪伴和个性化社交的追求。作为一种弱联系的体现,“搭子社交”成为流行于当代青年群体的新型社交模式,指向青年在社交过程中的一种独特的生存状态。

      “人的社会关系总和的本质在日常生活中得以充分彰显,日常生活正是人的活动的重要方面。”[12]当前,受社会结构变化、技术发展和文化趋势的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逐渐成为一个与异质性的陌生人不断聚集、交往的动态过程。轻量化社交形式灵活多变,契合当代青年社交的多方面需求。但是,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这种社交方式也可能带来诸如人际关系浅层化、碎片化、缺乏深度情感支持、社交焦虑等问题。“单一的‘轻社交’弱联系是不平衡不健康的社交行为,久而久之会造成社交疏离、亲缘淡化、‘社交卡顿’等不良影响,不利于人的健康成长与全面发展。”[13]因此,我们应当关注在高度流动性和数字化的社会,青年交往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引导青年重拾“附近”,关注现实的具体的人,在生活中建立更深层次、更有意义的人际关系。

     (三)具身体验:日常闲暇的主动式倾向

      从哲学的视角看,闲暇具有本体论的意义,即闲暇是生活世界的重要构成部分,贯穿在人的基本生存状态中。闲暇不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段或活动,而且是人类存在和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影响着个人的精神世界和自我实现,还与人的本质特质密切相关。

    积极心理学奠基人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MihalyCsikszentmihalyi)将人类的休闲方式分为两种:主动式休闲和被动式休闲。[14]所谓主动式休闲,是指那些需要专注投入、动脑思考方能享受乐趣的活动,如阅读、运动和冥想等,这类活动通常能够带来心流体验,让人全神贯注、沉浸其中,从而带来积极的生命体验和精神力量。相比之下,被动式休闲则是单方面接收外界信息刺激以获取愉悦,如刷手机、看电视、玩游戏等,这类活动虽轻松不费力,却易使人感到疲惫、空虚,甚至诱发焦虑、烦躁。“当休闲活动是娱乐和消遣时,休闲活动包含了它们自己的异化。”[6]当下,泛娱乐主义、数字化进入青年的日常闲暇中,极大冲击了青年群体的闲暇生态,他们的闲暇时间被大量娱乐内容所占据。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正在发生。2024年,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国家统计局、中国邮政集团有限公司、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发起的2023—2024年度《中国美好生活大调查》数据发布,揭示了中国青年群体休闲活动的新动向。调查结果表明,18-35岁的年轻人虽然仍是手机娱乐的主力军,但占比与往年相比有所下降。与此同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新的休闲形式,如“公园20分钟效应”“CityWalk”“夜校”等,逐渐成为青年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掌控感、重申自我价值、抵抗异化趋势的方式。这说明,当代青年正从狭隘的被动式的休闲活动中走出来,开启回归身体在场的具身体验,而不是耽于享受虚拟世界所投喂的“精神鸦片”。

     《第5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4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近11亿人(10.9967亿人)。其中,青年是最主要、最敏锐、最前沿的网络用户。显然,青年群体的日常生活已经深度媒介化。互联网成为青年生活的重要方式、休闲娱乐的重要空间和交流互动的重要平台。尽管以数字设备和网络平台进行的“赛博闲暇”,如在线游戏、手机娱乐、流媒体内容消费等在青年群体中仍占据主要地位。但他们已经不断地意识到线下空间和实体体验的重要性,逐步从被动式的休闲活动中走出来,以身体为锚地,寻求更具主动性和参与感的休闲方式。

     (四)意义贫困:工作生活中矛盾性交织

      作为日常生活的结构性活动,工作是日常生活的有机部分,它为人们提供了生活所需。“职业几乎完全确定了日常生活”“从根本上讲,‘工作之外’的态度和行为模式或多或少直接来源于工作本身”[6]。工作不仅为人们提供了经济支持,还塑造了个体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并且影响着个体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

      从人的生命历程来看,青年阶段是生命历程中的特殊阶段,是人生重要的转折期。当代青年在工作中有上进心是主流现象,尤其是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感召下,他们将个人的梦想融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之中,对自我未来发展有着强烈期许。客观上看,当代青年的成长过程与我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同步,但在他们刚刚步入或者即将步入劳动力市场的时候,适逢我国社会各个领域转型升级加速的关键时期,在特有的人口结构和竞争激烈的人才环境下,青年面临的工作、学习、生活的压力大而现实。“多重结构性的力量促使青年无法停下来,但个人对结果的走向又缺乏把控力”[15]。这些结构性困境使他们在追求个人意义和价值的过程中感到困惑和无力,在日常工作中表现为处于“追梦人”的奋斗叙事与“打工人”的自嘲心理的矛盾关系的颠簸状态之中。

      “今天我们看到很多所谓的‘城市新穷人’,他们不是‘经济穷人’,而是‘意义贫困’。”[16]社会学家   项飙认为“城市新穷人”的穷,不是“经济贫困”,而是“意义贫困”,即现代社会的高强度工作模式和工具  理性导致人们在工作中感到被工具化,无法从工作中看到直接的意义,从而产生意义贫困。韩炳哲认  为,现代社会已经发展成为功绩社会,在功绩社会中,“这里没有作为剥削者的他者,而是自我心甘情愿  地压榨自身,基于一种完善自我的信念。”[17]为使功绩达到最大化,个体自己鞭策自己,成为一台效能   机器。功绩社会下的自我内卷、功利最大化把人物化成手段和工具,被动地被工具理性所控制。在提  升逻辑和进步强制的裹挟下,作为功绩主体,青年在学业和工作上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就像始终匀    速运转的摩天轮、在滚轮中不停奔跑的小仓鼠。青年对工作意义有很强的诉求,却在追求工作意义和  价值时感到困惑和失落,这是当代青年工作生活状态的典型特征。虽然今天的年轻人常用“工具人”“打工人”“悬浮人”“生命力萎缩”等表达自己对工作生活的体感,但越来越多的青年正在不断探寻保存   生命力的方式,以积极的态度寻求生活与工作的平衡点。如“Gapday”“夜校”等成为短暂逃离工作的  一种叙事,其背后隐喻的是青年反抗异化的心态。


四、当代青年日常生活发展的启示


      日常生活不仅是青年生存与发展的前提和基础,更是其成长与自我实现的重要场域。通过对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深入观察、研究与分析,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对构建有意义的日常生活展开思考。

     (一)批判与建设:强化价值引领

      从整体上来看,当代青年对国家发展充满希望,对个人生活充满信心。与此同时,当前青年的日常生活也呈现一些异化特质,比如“消费异化”“人际异化”“休闲异化”“工作异化”等,对此需要引起重视。青年日常生活的异化特质不仅对他们构建美好日常生活带来很大的阻力,而且这些带有异化特质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也有悖于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内在要求。

      今天的中国青年是一个多元、异质的群体。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呈现的面向极为复杂,从消费习惯到社交模式,从工作态度到休闲方式,都呈现了复杂性和多样化的特点。如何得出青年日常生活的全貌和走向,辨识哪些是偶然、哪些是必然;哪些是主流、哪些是非主流,需要辩证看待青年日常生活的转向,充分发挥批判与建设相统一的价值引领功能。一方面,要对当代青年的日常生活加强分析研判。把握当下青年群体的日常生活的整体特质,重视青年在日常生活中的发展权益和多元需求,真诚回应青年的焦点诉求,并积极扬弃日常生活中的异质性内容,在尊重差异中包容多样,在增进共识中扩大认同。另一方面,要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充分发挥主流价值观对青年日常生活的正向引导作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既源于日常生活,又高于日常生活,它是对日常生活应然性价值图景的建构。然而,处于实然性的日常生活状态的青年,应然性的价值图景与他们的日常生活还存在较大反差,这往往造成了青年在日常生活中的思想困惑,甚至可能导致一部分青年思想震荡。因此,要不断推进主流价值观的生活化、青年化、日常化,实现价值与现实、价值与青年、价值与日常的融通,有效增强青年群体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价值认同、情感认同、行为认同,从而提升主流价值观的感召力。

     (二)协同与共促:优化总体建设

      “青年是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生力军和中坚力量。党和国家的事业要发展,青年首先要发展。”[18]青年时期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存在很多相对弱势的方面。因此,青年的发展,仅仅依靠他们自身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得到党委、政府、群团组织的支持,学校、家庭和社会等来自各方面的帮助。因此,要正视青年群体在日常生活中的现实处境,以青年的发展为目标,以青年的真实需求为导向,优化总体建设。

      首先,发挥好党委和政府的引领作用。党委和政府要从战略高度出发,制定和完善青年发展的政策与规划,将青年的发展纳入社会发展的整体布局。充分考量和尊重青年群体在日常消费、交往、休闲、学习与工作等各方面活动的生存与发展的现实需要,将其作为青年工作开展的依据,研究解决青年发展中的重大问题,不断推动各项政策、措施的落实,为青年群体提供更加丰富的教育、文化、就业、权益保障等,确保青年优先发展。其次,发挥好群团组织的桥梁纽带作用。群团组织是国家发展、社会治理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优化总体性建设还要发挥好群团组织的积极作用。群团组织应结合青年的实际特点,提升对青年的服务能力。共青团要认真履行引领凝聚青年、组织动员青年、联系服务青年的职责,努力成为党联系青年最为牢固的桥梁和纽带。其他群团组织也应心系青年,协同配合。例如,工会、妇联等应重点关注解决青年在毕业求职、创新创业、社会融入、婚恋交友等方面的现实问题和发展需求,并加强对青年的思想引领和价值引领。最后,发挥好学校育人主阵地作用。一直以来,我国学校育人普遍注重专业知识教育,存在与日常生活相疏离、与生活世界意义相忘却的问题。学校育人必须与时俱进,生活教育的空缺可以转化为学校育人的新契机,通过系统性、专业性的课程设置,将当代青年在日常生活方面的诸多问题呈现出来,加强对青年日常生活微观层面的教育。比如,2024年南京传媒学院开设“大学生生活指南”公共课,该课程聚焦学生日常生活需求的“最大公约数”,涵盖商品选择与消费权益、个人财务管理、职场入门、社交技能与人际关系、住宿与日常生活等内容,旨在帮助大学生掌握必要的生活技能和社会常识,对于成长中的学生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显然,当代青年日常生活中的新现象、新问题必然不断出现,将日常生活教育纳入学生素质教育基础体系中,有效加强对青年日常生活微观层面的教育,延展育人链条是学校教育需要回应的时代课题。总之,党委、政府、青年群团组织、学校、家庭、社会各方面都要共同努力,协同施策,以实际行动为青年的生存与发展提供全方位的支持。不断满足青年对于新的生活内容、美的生活体验以及好的生活方式的需求,使青年成长得更好,生活得更好,发展得更好。

     (三)自觉与超越:构筑意义向度

      日常生活的主体自降生始就被抛于日常生活之中,主体生存于既定的日常生活环境和条件之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完全被动的存在。日常生活作为主体的实践领域,主体的认知和行为也会反过来影响日常生活。因此,日常生活是主体主动变革和创造的对象。

      日常生活中主体的主观能动性,构筑着“意义向度”与“生活”之间的关系。从建构主义观点来看,意义不是某种自在之物,日常生活本身与意义向度是无法自行联结的。只有作为主体的人,衡量、审视当下的生活,寻求生活的意义,进而指引未来的生活,才能构筑起日常生活的意义向度。青年个体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主体,他们用什么向度衡量和审视当下的生活,将会影响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未来的生活。正因如此,确立并构筑当代青年日常生活的意义向度显得尤为重要。一方面,青年主体要对日常生活进行批判与反思,自为自觉推动日常生活的变革。正如列斐伏尔所告诫的,“不只是作家,我们时代的人以他自己的方式,自发地批判他的日常生活。这种对日常生活的批判成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2]。其中,批判不仅仅是对于当下生活有所否定,更蕴含着对未来生活的某种肯定意义。当前,日常生活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庸常性和消极因素。青年更要自觉对日常生活进行审思,将其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以反身性方式进行生活方式的选择和规划。另一方面,青年主体要对自我存在意义加以认识。汉娜·阿伦特(HannahArendt)认为,人的行动是复数性的,“复数性是人类行动的条件,是因为我们所有人在这一点上是共同的,即没有人和曾经活过、正活着或将要活的其他任何人相同”[19]。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的生活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不同形态,复数性意味着人的多样性和独特性。每一个青年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青年要在日常生活中积极地寻找自我主体性,充分地理解自己、理解他人、理解社会。在主体性的塑造中,确定自己的人生角色和任务,进而确立自己的存在意义。需要指出的是,认识意义是创造意义的前提,而对意义的判定是历史的、具体的,讨论意义不能源自单一的主观判定,也不能无视客观视角的外在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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